巴布,你說的對,我們都是一群拒絕使命感的人。我們嘲笑,我們自傷;我們驕傲,我們遺忘。我們的名字皆如一片漂沫上,點點幻麗妖異的流光。轉眼寫詩的人們也自BBS換了陣地,穴居在各自的新聞台,如蛛網串連,而後是部落格,再後來就是集體即時秀的臉書時代了。許翼扛下大紅花詩版版主的那個時候,留下來的都已是懷舊的人。大紅花關站之後,所有的記憶都像電影裡在太空艙失重漂浮的事物。多年過去,說來好笑,我忘了大多數同伴真正的姓名,只記得他們曾經許下的暱稱。我後來有段時間頗不能適應網路實名的制度。彷彿用了真實的姓名,有一些話就不會再說了。大家都把自己最光鮮、裁剪過的生活片段,如上餐那樣呈在陌生好友面前,而那些真正的疼痛、孤獨和憂傷,都不會再說了。我漸漸能夠想像詩人費爾南多.佩索阿以七十二個假名創造出來的寂寞。因為虛構,我們的時間都是悖離自現實的時間,如同我們當時皆如怪物布偶的名字,如今都是失去指涉的密碼。但是巴布,那才是多久以前的事?if (typeof(ONEAD) !== "undefined"){ONEAD.cmd = ONEAD.cmd || [];ONEAD.cmd.push(function(){ONEAD_slot('div-inread-ad', 'inread');});} 我曾經輕易就相信網路會是文學的烏托邦。我曾經在少尉賃租的舊公寓裡,癱在他的爛沙發上看一九九八年的世界盃決賽直播恍惚睡去(那一屆法國贏了),天濛微光的清晨裡,又一個人搭第一趟的253號公車回家。我曾經在一個夜晚目睹易感的年輕詩人聽著REM的那首Everybody Hurts而崩潰流淚,每一個人卻都噤聲如時光靜止。我曾經尾隨他們,走進地中海情調的雙魚坊,撫著狹長的階梯扶手往下走,掀開串串珠簾既是這座城市的深處。那裡燈光昏暗,座墊附著陳年菸味,且菜單上怎麼選都是微波加熱的簡餐。我們躲在那裡談論彼此的詩作。那些被影印分發的荒冷主題,以及少許銅綠鏽味的日子。卻沒有人留下任何關於一九九七年的照片(數位相機還沒流行),像是一段虛構的時光,必須依靠彼此繁複的暗語才能夠再次打開。我們曾經圍坐在那裡,安靜傳閱一首月樹寫在衛生紙上的詩。我已忘了當時坐在我旁邊的那個傢伙到底是誰了,當我從他的手上接過那首詩的時候,他是那麼小心翼翼,低聲且慎重地囑咐我千萬不要讓那張衛生紙弄破或沾上桌面的油跡水漬,恍若那是我們寄望飛翔的最後一枚翼羽。如今我所能夠記取的總是那些菸味彌漫的碎沫情境:空去的台啤罐子東橫西倒在宿舍桌上、酒館的電視機老是播放消了音的足球比賽、一張春光乍洩的電影海報(它跟隨著主人從一面粉牆貼到另一面粉牆)……這些年過去,我總還是輕易就被各種舊事重提的細節觸動,音叉共震那樣,忍不住想說:「呃,那麼我也告訴你一個故事……」但我們還能不能像以前那樣呢,幾個人嘟嘟嚷嚷且頗沒情調地用便宜難看的紙杯幹掉一瓶絕對的伏特加?那年冬夜,我們窒在政大女生宿舍前面的露天角落,有人從冬衣裡掏出了酒瓶(他像殺手掏槍的姿勢),有人從塑膠袋裡拿出一排廉價免洗杯。我們剛從一間便利店哆嗦地鑽出來,搓著手,呵著冷冷的空氣。巴布,我記得你在那寒冷的冬天裡,啜著摻水的酒,笑著問我,為什麼會把自己叫做半邊人,怎麼想都好像B級片裡頭的怪物。我忘了我怎麼回答你了。那夜的星辰清澈,幾朵泛灰的薄雲緩慢地移動著。我低頭看了看腕錶,心想也許我們就要這樣坐在這裡等著天光。(下)(本文收入吉隆坡出版新書《我們留台那些年》)165DF431FCFF2D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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